修炼了六千三百七十九年又三月零六天后,天门因她终于洞开。
她凭虚站立在黄山峰顶,因天门洞开而鼓起的飓风不停拍打着她身上的黑袍,在催促她快快登仙而去;黄山间壮阔的云海也随之翻涌,为这一场天地幸事欢呼雀跃。她没有抬头看向那似隐似现、若有若无、形态万千变化的天门,只是呆立在原处自顾自地看向远方。
作为修行者,她早就失去了遗忘的能力。登仙之际,在此人间的往事种种涌上心头。
部落乱战,作为战败部落的战俘,她与许多孩子被关在一起任人挑选。那时的她骨瘦如柴,挑选奴隶的人往往只扫了她一眼就再也不会看向她。几天过去,许多强壮的孩子已经被挑走了,她也饿的奄奄一息——没有人带走的战俘结局往往是饿死或被活祭。是师父突然的到来拯救了她。后来她问起这件事,师父认真地对她说:“那时的你很像我。”
作为修行者,师父几乎是全能的,所拥有的财富更是数不胜数。在充裕食物和他精湛医术的帮助下,她很快就健康了起来。教她修行的第一天,师父就发现她是个天生的修行者,学了一刻便能感气,一个时辰周行小周天,一天就已经凝气入体,一旬气海如阳。于是她得到了师父所有的传承。武、乐、医无所不通。师父最爱的是御剑。她还记得那天是师父第一次带她御剑凌空,穿过灰色的云层时,她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了师父,不过瞬间,他们已经到了云海之上,师父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睁开眼睛看看。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妙极了。那天白色的云朵、碧蓝的天空和煌煌的大日是她最难忘的记忆。后来她经常无意识的飞跃云层,孤独的看着朝阳,却不再低头看向轻柔的云海。
师父说行万里路方知真修行,所以带她游历三山五湖、九州四海。他们于蓬莱论道,入洞庭捕鱼,路遇祸乱则拔剑平之。走过九州的山与河,见过无数的精怪,她的修为越发精进。但师父却在修炼里出了岔子。她忘不了那天他死在她的怀里,死前他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他的身躯渐渐消散于天地之间失去了重量,就像一片白云被明媚的阳光照射后慢慢淡去。修行者归葬有一套繁杂的礼仪,师父生前结交好友众多,听闻师父死讯纷纷前来灵前悼念,也对她这个唯一弟子颇多关怀。葬礼过后她开始了独自游历天下。
到了人皇癸的年代,自恃武力的帝癸自比为天日,铸倾宫瑶台、酒池肉林以供自己享乐。万民怨怼、诸侯离心。于是她与天下顶尖高手齐聚斟鄩,弑帝癸、摧倾宫。残存皇族流放南巢。这一战也让她彻底扬名于大修行者之间,她的御剑之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所以得了一个惊鸿剑神的称号。不过随着这些大修行者在多位新任人皇的手段下一个个死去,惊鸿剑神的名号也从世间渐渐隐去。终于,那年她与最后一任人皇帝辛大战于朝歌,相比八百年前她与众多修行者战帝癸的时候,她的剑术更加鬼神莫测。弑帝辛于鹿台之后,再也没有了人皇。
后来她翻阅历任人皇留下的秘典才知道,原来是世界的灵气已经枯竭了,天地不足以支撑新任人皇的诞生,也不足以让世间再出现一个大修行者。从帝癸之后的人皇开始诛杀大修行者,不仅是为了防止帝癸的事再现,也是尝试让灵气衰落的速度下降,但很显然他们失败了。
她开始拜访世间各个传承,无论大小、无论生灭。作为独自搏杀人皇的大修行者,她的事迹在各传承里无人不知,所以借阅秘典的过程里没有人敢拒绝,没有人能拒绝。花费了几百年的时间她才做完这件事,随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唯有洞开天门,引仙界灵气灌入人间才能让天地复苏、大修行者再显。但洞开天门是一件只有传说中才出现的事,尽管她活了如此久已经成为了传说,但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她十分想师父还在她身边。如果是师父,那他一定可以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以天下为己任。或许是最后一位人皇死在她剑下大笑天下交与你的时候,或许是与诸位修行者共征暴君桀的时候,又或许,是他死的时候。
随着天地灵气的衰落,仅存的一些修行者们通过研究她给予的人皇秘典与其他众多已经没有人继承的传承逐渐摸索出了新的法门——集结信仰。众多修行者为了争夺香火搞出了各种乱象。不过她没有去理睬人间的事情,毕竟灵气衰落的大势不可逆,他们的祸乱、凡人自能平。只有更古老的妖兽邪祟出来作乱的时候她才会出剑,就像他们共游九州的时候一样。
在山间枯坐数千年,她将收集到的传承研习完,又不断推陈出新,各家传承互相印证之下她再无障碍,天门为她洞开。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师父死前看向她时的神情。灵气如同大河倒倾一般从天门里涌出,所到之处万物复苏。森林从绿到黄又很快变成更繁荣、广阔的绿,衰老的生物变得年轻、病重的生物疾病好转,地下、海底的古老存在苏醒、人类远古的先贤英灵也交感现世。
她眺望着人间的种种,身躯开始慢慢淡去。黑袍被飓风吹起,四处飘荡。